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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|如何做自己、活得像一個人 聾人議題以外,黃修平想說甚麼

「噗嚕噗嚕⋯⋯」,深海中,數人由遠至近游到鏡頭前,以香港手語暢所欲言:「這些珊瑚漂亮了很多」,「對呀,牠們生命力很強」。這是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的一幕,亦是導演黃修平拍攝這部電影的緣起之一。聾人社群過去在香港社會,沒受太大關注,但由二月電影公映至今,港澳兩地,累積入場人次已超過 17 萬。聾人的「聲音」不再限於海底私語,緩緩浮現至水面,被「聽見」。


過去香港有關聾人的電影,角色大都是弱勢、小眾。黃修平說,最初接觸聾人時,觸動他的卻是他們對手語,對聾人這個身分的光榮感,「這份光彩很觸動到我」。他說,更希望看到的是,觀眾在共情之後,嘗試接納和尊重,每個人對身分的選擇,「身分認同這個字,或許有些學術,簡化一點,我最核心想說的是,如何做到自己⋯⋯活得像一個人。」


黃修平受聾人在海底潛水打手語的情境觸動,決定以聾人為題材,拍成電影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,探討聾人的身分認同。(Nasha Chan 攝)
黃修平受聾人在海底潛水打手語的情境觸動,決定以聾人為題材,拍成電影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,探討聾人的身分認同。(Nasha Chan 攝)

「原來聾人文化,是如此強烈」


回到最初對聾人的認識,黃修平憶述是因為《狂舞派》,「有一位義肢舞者,這個(共融)點子可能激勵到,社會上身體有殘障的人或社福機構。當時龍耳(聾人機構)舉辦了一場聾人短片放映活動,邀請我去觀賞。那次是我接觸到比較多聾人社群」,他遞起手腕,豎起拇指,手指頭往下點了兩下,「認識了(多謝的手語),由這些位置開始。」


2016 年,《看我》的監製何康與策劃屈紫薇,以關注弱勢社群為題,舉辦短片招募計劃。曾擔仼報社記者,並在網上專欄撰寫聾人故事,及後當上編劇的思言(李詩彥),以因潛水而放棄人工耳蝸的青年,撰寫劇目《海底私語》參賽並中選。


思言在《看我今天怎麼說——故事的故事》一書中提到,她報讀過商業實用電影編劇班,「當時一心想把香港手語搬上大銀幕」,甚至連練習劇本亦以聾人為題,但被當時的老師評為「不合主流,無娛樂性」。


及後在何康穿針引線下,思言與黃修平在一場飯局上,討論聾人劇本的可能性。「真正的觸發點在於,我問思言『如果有日,有科技能令他們即刻變成聽人,他們是否都不願意作出這個選擇?』思言堅定地答『是』。這對我是很強烈的(衝擊)。」


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「文化」定義為:「某一社會或社會群體所具有的一整套獨特的精神、物質、智力和情感特徵,除了藝術和文學以外,它還包括生活方式、聚居方式、價值體系、傳統和信仰。」《聯合國殘疾人權利公約》亦列明,「殘疾人有權,在和其他人平等的基礎上,認可並支持他們具體的文化和語言身分,包括手語和聾人文化」。


「甚麼事情都有一種文化,如飲食文化,但原來聾人文化,是如此強烈⋯⋯我是很震撼。」


於是黃修平決定,以短篇劇目為本,爭取發展成長篇故事,拍成一部會上演大銀幕的電影。


電影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前導海報設計之一,此為明信片版本。視覺統籌方序中撰文分享設計意念,「前導海報採用孩童時期的時間線,讓泡在海水裡展開笑顏的兒童,與背對觀眾比了手語的兒童,兩人之間的視線產生對話,象徵可以自由自在仰賴一雙手溝通的時期」。(Nasha Chan 攝)
電影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前導海報設計之一,此為明信片版本。視覺統籌方序中撰文分享設計意念,「前導海報採用孩童時期的時間線,讓泡在海水裡展開笑顏的兒童,與背對觀眾比了手語的兒童,兩人之間的視線產生對話,象徵可以自由自在仰賴一雙手溝通的時期」。(Nasha Chan 攝)

以聾人為榮」的光彩 「做不到自己」的悲劇


為了認識聾人社群,真實呈現他們的面貌,黃修平跟思言去高山劇場觀看芬蘭聾人 Rapper Signmark 的演出,同場認識了手語譯者,後來在電影擔仼手語副導演的黃顯文(Herman);完場時遇上聾人海鳥,海鳥之後亦成為電影中,其中一位手語指導及文化顧問,「當晚還有跟詠恩 (一位聾人子女),詠恩的父母,Jason (聾人舞者)等,一起吃飯。」


他又看了多部聾人議題的紀錄片和電影,到真人圖書館聽手語譯者的分享,刨讀聾人故事的書籍等。像一下子跳進無垠大海,發現海洋中的多樣。


「這個議題確實有很多面,我說了其中一面,就是聾人身分認同,我接觸的聾人,對於身分認同,(程度上)也有強弱之別」,「在部分聾人身上,你會感受到他充滿自信,加上他活用手語,活現電影中『以聾人為榮』那句說話⋯⋯這份光彩很觸動到我」、「芸芸聾人電影中,似乎較多是描述聾人是弱勢⋯⋯我覺得有一個角色很應該是如此(充滿自信)。」是故,便有了由游學修飾演的子信一角。


他亦希望,能表達出尋找身分認同的過程,「就像戲中素恩(鍾雪瑩飾)那樣,小時候因患病後天而聾,由於家庭不特別認識聾人文化, 我想大部分人的想法,都是希望把她醫好,變回有聽力。但有很多例子,其實在這過程並不太成功」,「要努力、努力、努力,成為正常人,他們在成長中,活在一種極大的壓力及痛苦,是很難受」。


對黃修平而言,吸引他的命題,其實並非「殘疾、弱勢、小眾」,而是每一個生命,尋找自己的過程,當中的高低起跌。而這一點,聾人也好,健聽也好,都可以共情。


「有好幾個(我認識的)例子,都是他們到二十多歲,個人開始有自主性,可以走出探索世界,接觸到手語,有的可以順利過渡(進入手語世界),『嘩,覺得簡直是人生打開了一道大門 』。這種與人溝通的感覺,做了廿幾年人,可能是從未感受過。」


「也有悲劇的例子,即是李菁⋯⋯」說到此處,黃修平停了下來,眼眶微濕。李菁是一名已故聾人,據《我的聾人朋友》一書記述,弱聽的她,從小不打手語,雖然在成長、求學路上表現出色,惟後來在求職上屢遇挫折,及後在 2008 年輕生,終年 26 歲。


他嘗試平伏一下後,續說:「我訪問過她的姐姐,當然我覺得一個人走到這一步,或有其他方面的問題。但我相信那由小到大,做不到真實的自己,那是比較核心的。她的遺書,也有這樣寫。」


儘管黃修平在訪問、分享、書本,也有提及李菁,及不同聾人的情況,但他多次強調,他所提及的人物,都不是電影主角的原形,只是他們當中某些狀態、精神或體驗,觸發了電影創作。


電影中的素恩(鍾雪瑩飾),小時候植入了「人工耳蝸」,努力學習口語讀唇,理解他人說話,被教導要用雙倍努力去做個「正常人」。遇上手語,令她反思自我。(劇照由天下一電影製作公司提供)
電影中的素恩(鍾雪瑩飾),小時候植入了「人工耳蝸」,努力學習口語讀唇,理解他人說話,被教導要用雙倍努力去做個「正常人」。遇上手語,令她反思自我。(劇照由天下一電影製作公司提供)

由聾人擔任主演 「我應該更早有這個意識」


電影中三位主角,子信和素恩由健聽演員出演,戲中身為人工耳蝸大使的 Alan,則由現實中配戴助聽器的聾人吳祉昊飾演。除 Alan 外,電影中飾演群眾演員的聾人亦超過 50 位。但原來當初,黃修平對選角的取態,並非如此,「決定拍這套戲時,可能覺得太過困難,困難到不會想要由聾人來演。如果主角要由聾人來演,『這套戲要怎樣開? 』」


直至黃修平與聾人海鳥及其家人傾談後,才決定方向,「海鳥跟我說,聾人演員在演藝權益方面的問題。譬如美國的聾人演員工會,基本上規定所有聾人角色,一定要由聾人演出。所以你看到電影《CODA》, 入面所有的聾人,都是聾人演出。」


黃修平記得當時,身邊其他人的反應,「他們覺得『大地震』,你這樣豈不是被要脅?這會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?但我反而覺得,我應該要 take 這個承擔,主角都應該要有聾人演員。」反而是黃修平堅持,其中一位主角採用聾人飾演,「這是原則問題,現在回想起來,我覺得我應該更早有這個意識」。



電影中有超過50位聾人參與,其中一幕為聾人飾演子信及Alan 的朋友,在沙灘上玩樂,向素恩展示手語。(劇照由天下一電影製作公司提供)
電影中有超過50位聾人參與,其中一幕為聾人飾演子信及Alan 的朋友,在沙灘上玩樂,向素恩展示手語。(劇照由天下一電影製作公司提供)

你的身分認同不代表我


《看我》在聾人、手語上的身分認同著墨,但即使同是聾人,對其身分的構成,和生存的方式,也各有想法。黃修平便說起,在映後談拍照時,「有一對夫婦,先生跟我說,他太太是用人工耳蝸,很努力學習口語,看後感到被冒犯」、「這時候,太太開始說話,是帶有少少口音。她說一年前,剛巧是看《填詞 L》,那時候鍾雪瑩也有映後分享,鍾雪拿著麥克風說話,她是聽不清楚。她承認從前人工耳蝸的功能上,效果確實未必很好。剛好這年她換了,這次在我的分享會上,她完全聽得到。」


他隨即道歉,解釋從前確實有受壓力而使用人工耳蝸的人,在成長階段面對痛苦,但強調無意令使用人工耳蝸的人感到被冒犯,「我向她解釋,我亦盡了最大努力,去道出不同的人,可以有不同的選擇。」


黃修平說,早於資料搜集的階段,透過不同的訪談,已理解「聾人身分的光譜很廣闊」,亦希望能在電影中展現。例如,他堅持保留 Alan(吳祉昊飾) 找聽力師,檢查人工耳蝸的鏡頭,便是想對聽力師表達尊重,「Alan 在電影中的人生路也是非常好,他的人工耳蝸效用良好,更有機會可以跟陳蕾合作。」


黃修平認為,自己已嘗試平衡各方意見,只是未能盡如人意。在他道歉之後,那對夫婦也禮數周周,點頭回應,便離開了。


電影中,子信(左)特意選在嘈雜的大排檔場景,向素恩(右)傳授手語。子信及Alan(中)雙手高舉的,正是「多謝」的手語。(劇照由天下一電影製作公司提供)
電影中,子信(左)特意選在嘈雜的大排檔場景,向素恩(右)傳授手語。子信及Alan(中)雙手高舉的,正是「多謝」的手語。(劇照由天下一電影製作公司提供)

創作者的分寸


電影好評如潮,似乎亦增加了社會大眾對聾人的認知,被問到有否想過,電影或會為社會帶來一些轉變,黃修平則重申,要克制地自我提醒,「一個創作人,一定有很多想法,但要做哪樣,做多少,這要有一種分寸。」


對他而言,創作人與倡議者之間,有著明確的界線,「若說,會否要促成一些政策,我不能夠 aggressive (進取地)去發聲;當然(讓)手語更加融入社會,大家更加接受,一定是好事」。


「做戲或者做創作,要有同理心。我不會 aggressive,但反而在態度、觀念上,如何做到一種同理、平等,我相信應該是可以 reach(觸及)更多人。」 



黃修平認為,觀眾可有自己的解讀,但能引人共情,是他希望做到的事。(Nasha Chan 攝)
黃修平認為,觀眾可有自己的解讀,但能引人共情,是他希望做到的事。(Nasha Chan 攝)

記者|劉愛霞

攝影|Nasha Chan

編輯|劉偉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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